这已经是百年战争开始后的第三个冬天了。

我已经错过了3个与家人团圆的圣诞节了。现在的我，双手早已沾满鲜血，在我的眼前，已经出现了无数次死亡。

我们这一支军队估计现在已经是唯一在欧洲大陆上的英格兰军队了，补给已经断了4、5个月了，但我们愚蠢的指挥官仍然固执地执行上级最后的命令--围攻堡垒，可我们的兵力已经不足够去封锁整个堡垒了

我裹着单薄的被子缩在床边，微弱的火焰完全不能带给我们足够的温暖。

在黑暗中的队长突然发声：你们战争结束后想干点什么？

叽里呱啦地讲了一大堆，无非就是去看望家人，去酒馆里大醉一场，去妓院找几个漂亮的姑娘，去和朋友好好玩一天。每个人都想赶紧结束这该死的战争。

只有一个要50岁的老光棍不想这么快结束战争，因为这方圆几十里的妇女，姑娘全都在这堡垒中，他还没说要对这些人干什么，脸上就被队长恶狠狠地吐了口痰。

我的目光注意到了一个沉默的年轻人身上，他大概才20出头，是被强制征召入伍的，据说他结婚才一天，就被征兵官硬扯进了队伍里。

与我们不同的是，他并不是来自英格兰，而是一个血统纯正的法国人，不过很不幸，他是在战争年代出生，恰好是我们刚占领他家乡的时候。他从小就被强制接受我们文化的教育，杀过的法国人可不比我们少，他对他的同胞几乎毫无感情，即使这样，我们仍对他投以异样的目光。

他对他妻子忠贞的很，我们都说要去逛妓院，他呢？就只说回去和他妻子生活，种地喂牛啥的。

又过了一年，战争结束了，我们输了。英格兰在欧洲大陆的所有领土都被割让给了法国，包括那个法国年轻人的家乡。

我们特地没有告诉他这个消息。上级命令我们所有人都要乘船回岛上，在要到加莱港的时候，这已经离他家乡很近了，他兴奋地一蹦三尺高，一转之前的沉默态度，跟我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他家乡的往事。

他讲过最多的，便是他年少时和他还未成婚的妻子在一棵梧桐树下玩耍的事。

这与他在要登船前的失望，愤怒形成了极大的反差。

在要登船的时候，他用浓重的口音疑惑地问队长：“我们要去哪？”

队长没有回答，只是让他上船，毕竟要去哪这件事，你我他都无法决定。那个老光棍又开口了，说：“哎呦，我都忘了你是个法国佬，你家没啦，你老婆也.....”话还没说完，就被队长重重地踹了一脚。

虽然老光棍不说了，但是他自己也想到了什么，他变得惶恐不安，逃脱了队伍。我们几个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硬扯上了船。

在船上，他变得浑浑噩噩的，每天一句话都不说，就只会在床上睡觉。

一天晚上，他突然开口了，说：“你们英格兰人都是这样，把我拉进军队是用硬的，把我拉上船也是来硬的。”

我将头转了个方向，看见他眼睛睁得老大，月光将他那副有些狰狞恐怖的面孔照得一清二楚。我有些惊讶，因为以前他总是以英格兰人自称，现在却突然成了法国人。

他突然将头转向我，眼睛直巴巴地瞪着我，似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愤怒。他用空洞的语气说道：“我到底是什么人？英格兰人还是法国人？”

看着他这副表情，虽然我已经见证过无数次死亡，但却对这样一个人产生了恐惧，只得用微弱的语气说道：“我，我不知道。”

他深深地叹了口气，便不再说些什么了。

又过了几年，这几年里他在军队训练场里依旧浑浑噩噩的，因此他差点没被教官打死，人们经常说起他的闲话，虽然之前那个老光棍已经在船上不小心掉进水里死了，但说关于他的闲话的人却永远没有少，只不过换人了而已。即使他的英语再流利，但依旧没有人把他当英格兰人看，还有人让他滚回法国，除了我们几个老战友，没有一个人会跟他在一起吃饭，每个人总是躲他躲得远远的，跟躲吃人怪物一样。

再后来，统治者终于因为负担不起维护费而将我们解散了，我们都成了后备兵，又后来，统治者在职业度和人力之间，选择了职业度，我和他都被遣返了。那天他高兴得不得了，就和在我们要到达加莱港的时候一样高兴。他在我的怀里大哭了一场，我也为他很高兴。

他决定马上启程回家，可是要去法国，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，在我和队长的帮助下，他搭乘一艘西班牙商船去了法国，我依稀记得他站在船上，朝我热泪盈眶地挥手告别，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个20岁的活力少年。

又过了一个月，我觉得实在无聊了，便也塔乘一艘西班牙商船准备去看看他。经过好一番寻找后，我终于找到了他的家乡。

我永远也忘不了接下来的画面

他头发凌乱，脸色惨白，眼睛还是肿的，身体多出已经腐烂露出了骨头，他的口袋被翻空了，什么都没有剩下。他被粗暴地用绳子吊在村子门口，脖子上挂着一个木牌，用七扭八歪的法语写到：

叛徒，混蛋，卖国贼，撒旦，恶魔！

他的身上被吐了好几口痰，甚至还有人朝他撒尿，并且还用火烧他的尸体。

我变得十分愤怒，认为是这些不讲理的村民杀害了他，冲进村子要讨个说法，但并非如此。我从一个流浪汉口中，知道了他回到这里后的故事：

他回来后说了他的身世，村民如同我一样愤怒，用鄙夷的眼光看他，朝他撒尿吐痰，骂他叛徒、混蛋，让他滚回英格兰，甚至还有人拿刀刺伤了他。

我叹了口气，这些行为，与他在英格兰时，又有什么不同呢？

我又给了流浪汉一些钱，示意他接着讲下去。

流浪汉喝了口劣质的朗姆酒，接着说道：

他感到很失望且难过，但他还是去找了他的妻子，他找了好久好久，发现他妻子早已改嫁他人。他妻子见到他时，还恶狠狠地骂道：“滚开！该死的叛徒，我才不是你妻子。”那天，他在旅店里撕心裂肺地痛哭了一整晚，旅店老板还借此机会将他赶出了旅店，他朝村子外走去，姿势像喝醉了一样。第二天早上，人们就发现他在外面的一棵梧桐树上上吊自杀了。

讲完后，流浪汉还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：“真可惜，当时我来晚了，值钱的东西全都被别人拿去了。”

我愤怒又悲伤地看着那个流浪汉，朝他吐了口痰。他也用法语回骂了一句。

我准备带他的尸体走，村子的长老却不同意，我只能又花了一笔钱，买下了这具尸体。

在整理他尸体的时候，我发现了两张纸，一张被揉成纸团，用法语写的，是给他妻子的，上面满是甜言蜜语和对她妻子的赞美还有思念之情。还有一张是用颤抖的英语写的，上面写到：
我来自哪里？又该归去哪里？

我实在止不住泪水了，在去加莱港的路上的为他大哭了一场。

当商船行驶到海峡中间时，我悲伤地将他的尸体投入了海中，连带他的信和纸条，还有他那破灭的希望。